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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2章 二二:浮瓜沈朱李(之遇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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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辰近午,阿顧辭了鳳仙源,登上馬車。青帷布馬車在大街上徐徐前行,經過慈恩寺的時候忽聽的“哐啷”一聲,車身猛烈震蕩。

阿顧坐在車廂中,止住了因震動而搖晃的聲音,昏頭昏腦問道,“這是怎麽了?”

禦人籲了一聲,策住拉車的馬匹,揚聲稟道,“小娘子,咱們馬車撞到人了!”

——許麗哥被馬車撞擊帶來的動蕩累到,後腦勺狠狠敲擊在車壁上。許氏姐妹婚事生變之事過去已有年餘,這一年多中,她守在家中,少見外人,容色蒼白憔悴,神思也漸漸屬弱,如何經的住這般碰撞,眼前一黑,竟暈了過去。

“大娘子,”杜鵑臉色煞白,撲上來扶著她軟軟的身體,“你沒事吧?”

“瑟瑟,”對面馬車中,阿顧坐穩了身子之後,吩咐身邊大丫頭道,“你去對面馬車那邊看看,車中的人有沒有事!”

瑟爾薩應道,“是。”從馬車中下來,走到許家馬車面前,隔著簾子詢問道,“這位娘子,你沒什麽事吧?”

馬車中無人應答,許麗哥陷入昏迷,杜鵑抱著自家的大娘子神魂無主,一時無心理會問話。車夫許老二坐在趕車位上,目光微微閃爍,陡然一把抓住瑟瑟的手,兇神惡煞嚷道,“好啊,你們把我家大娘子撞暈了,說吧可怎生是好?”

瑟瑟吃了一驚,掙紮著拉扯自己的手腕,“你胡說些什麽?放開我。”

侍衛莫小幹三步兩步過來,一把擰住許老二的手,將許老二身子扯開到一邊,往地上一丟。碧桐急步趕過來,問道,“瑟瑟,你沒事吧?”

瑟瑟揉了揉高高腫起的手腕,勉強道,“碧桐姐姐,我沒什麽事情。”

許老二跌坐在地上,一雙三角眼咕嚕咕的轉了兩圈,索性打起滾叫起天屈來,揚聲叫道,“哎喲,大家快來看看喲,這戶人家撞暈了我家大娘子,還不肯承認喲!有這麽欺負人的麽?”

午時正是長安最熱鬧的時候,四周百姓見了這一處熱鬧,都湧了過來。兩府馬車旁迅速圍個一圈人。

碧桐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的,吃吃斥道,“胡說什麽?我家娘子好心命奴婢探望許大娘子,如何欺負人了?”

“——事情究竟怎樣大家看的清清楚楚的,你們想賴也賴不掉。”許老二見了四周圍過來的百姓,心中得意,昂頭愈發高聲嚷道,“我告訴你們,我們將作少匠許府可不是怕事的,我家大娘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許家不會放過你們的。”

圍觀百姓望著兩戶人家竊竊私語,“喲,這是怎麽了?”

“我也不大清楚。好像剛剛兩輛馬車撞了一下,青帷馬車的小娘子將許家大娘子給撞暈了!”

藍布馬車雕敝車廂之中,許麗哥悠悠醒轉過來,車廂外頭蓊蓊郁郁的喧鬧聲傳入耳簾,漸漸心智清醒,心頭一緊,急急吩咐道,“杜鵑,你出去吩咐一聲,馬車相撞乃是小事,是我自己身子不中用,方不爭氣暈了過去。如今我身子沒有大礙,讓許二別和人爭執,咱們早些回家去也就是了!”

杜鵑見了許麗哥醒過來,心中歡喜異常,擦了一把眼淚,凜然道,“大娘子,奴婢曉得了!”

馬車青帷動蕩,杜鵑從馬車中下去,溫文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,“……許二哥,大娘子已經醒了,說這不是這位小娘子的錯。如今既沒有出什麽大事,咱們這就家去吧!”

主家娘子發了話,周圍按理說,仆從就應該聽從吩咐,鳴金收兵,可不知怎的,這許老二卻依舊不依不饒,轉過頭來朝著車廂中的許麗哥一笑,慷慨激昂道,“大娘子,你醒了可太好了。你放心,奴才一定狠狠抓著這群撞暈了你的人,替你出了這口氣!你就別擔心了!”

“你……”杜鵑氣的聲音直哆嗦,硬邦邦道,“大娘子都發話了,你膽敢不聽大娘子的話麽?”

“喲,杜鵑娘子這話可不敢當。”許老二吊起眉腳,陰陽怪氣道,“我這是一心為主,為大娘子討個公道,這才是真正大大的忠心。大娘子不必擔心,夫人疼愛大娘子,出門前已經吩咐過來,在外一切都要按大娘子的心意行事!奴婢一定不會讓你委屈的。”

阿顧坐在車廂中聽聞外間動靜,眉頭挑起微微的弧度。

兩輛馬車在大街上相撞,本不過是一場小意外,聽起來馬車中的那位許大娘子倒是個明事理的,打著息事寧人、和平揭過的主意。這位車夫許老二卻是另一套行事,完全不理會許大娘子的吩咐,對著自己不依不饒——這可不像是忠心護主的架勢,反而像是拼命抹黑許大娘子的名頭似的。兩家馬車擦了一點邊。許大娘子便這麽不依不饒,若傳出去,這位大娘子可不得落個囂張跋扈的名聲?

許麗哥坐在車廂中,氣的渾身發抖。她年歲漸長,又與秦家解除了婚約,如今婚事已經是難說了。又常常被繼母束在家中少出門應酬,今日是亡母容氏忌辰,方到青龍寺中祭悼,沒有想到,繼母譚氏竟是連最後一點相安都不留給她,生生要毀了她的名聲。當初自家姐妹易嫁之事傳出去,外面眾人已經是覺得定是因著她性情有不足之處,秦家方會舍姐取妹,再添上跋扈咄咄逼人的名聲,如何還有人肯娶她這樣一個妻子?

莫小幹眸中閃過一絲厲色,忽的抽出腰間佩刀,雪亮刀鋒一閃而過,許老二尖叫一聲,抱著右手在地上打滾。三根手指落在地面一灘血泊中。

圍觀百姓望著看這場風波正是興趣,陡然見了鮮血,發出陣陣尖叫。四處走散。

阿顧往常出門都是由桓衍陪護,如今阿顧和謝弼關系初定,桓衍做為公主最初為阿顧挑中的“童養夫”,就不適合再留在阿顧身邊了。桓衍也漸漸年紀大了,這兩年隨著姜堰練了一身好身手,公主便尋了門路將他送到羽林軍中,做了一個小小校尉,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將他從阿顧身邊調離,這般既為桓衍鋪了前程,也沒有讓他生出不適之感來。如今奉命護衛阿顧的莫小幹身手極佳,性子卻極孤僻,阿顧也沒有料到他處理事情手段怎麽狠辣,一時間楞在那兒呆怔。

“喲,這是發生什麽了?”斜刺裏忽然傳來一聲問話。

來人青衣小帽,作一般仆役裝扮,但長身玉立,風神出眾。

碧桐見了來人,面上露出驚喜神色,“梁先生,你來了真是太好了!”

梁七變微微一笑,行到朱輪華蓋車前,向著顧令月行了個禮,“奴婢見過顧娘子,娘子安好!”

阿顧抑制住驚跳情緒,掀開車簾笑著問道,“梁內侍,你怎麽到這兒來了?”

“奴婢自是跟著主子來的!”梁七變垂眸笑著稟道,向著斜對面酒肆上努了努嘴,“主子在上頭喝瞧見了娘子的動靜,命奴婢下來查看查看。這兒出了傷人之事,怕是左右威衛的人一會兒就會趕到,顧娘子請上二樓與主子一聚,奴婢來處理這兒的事情就是。”

阿顧對梁七變的能力十分信任,聞言便點頭道,“也好!”

她坐著輪輿行到許麗哥面前,望著許麗哥因為驚懼而蒼白搖晃的臉龐,關心問道,“許家姐姐,你沒事吧?”

許麗哥望著在地上抱肘慘叫翻滾的許老二,驚魂甫定,答道,“我沒什麽事!”她凝定了身,向阿顧道了一個萬福,“顧娘子,今兒的事是我的過錯,麗哥這兒向您賠禮了,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!”

“姐姐太客氣了,”阿顧嫣然一笑,目光在許老二身上一掠,“姐姐太客氣了。這個奴才的事和姐姐可沒什麽關系。剛剛你暈過去,真的不要緊麽?”

許麗哥感激的望了阿顧一眼,“剛剛暈厥是我自己身子虛弱的緣故,與顧娘子沒什麽關系!”

醉仙食肆的樓梯筆直平緩,阿顧款款而上。雅室二樓窗畔,天光明亮,姬澤坐於窗口之側,一身玄色圓領裳,俊秀超逸,聽聞輪輿聲音擡起頭來,朝她瞟了一眼,端的是氣度殊勝,容色光華。

“九郎。”阿顧喚道,因著姬澤是微服在外,應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,便沒有鄭重見禮,只略道了一個萬福,“您萬福!”

姬澤朝著她招了招手,示意她在對面坐榻上坐下,上下打量阿顧道,“瞧著神色還算不錯!”聲音悠悠,“剛剛的陣勢你沒嚇著吧!”

“我倒還好。”阿顧的心跳聲漸漸平靜下來,“其實我從頭到尾也沒吃什麽虧。倒是許家姐姐有些可憐。明明是個大家娘子,卻偏偏被個下人轄制,若得了個跋扈名聲,日後可就難過了!”

姬澤聞言唇角微微一翹,剛剛他在窗邊認出了撞車風波的一方是阿顧後,行人司便已經將將作少匠許堂光家的家事稟給了自己聽。許家大娘子許麗哥原與衛尉卿秦安次子秦須古有婚約,卻偏偏由許二娘子嫁了過去,許家如今由繼母譚氏當家,一眼望去,便知道許麗哥在家中如今是什麽待遇。

他的鳳眸一斂,許家家事究竟如何,姬澤本是無意過問,但那譚氏想要踩著阿顧的頭來抹黑繼女的名聲,眸色微微轉深,覷了外頭轉過臉頰吩咐道,“下去說一聲,讓高世子送許大娘子歸家。”

阿顧聽了這話心中高興,唇邊揚起明媚的笑意,“九郎,你可真是個好人!”

午時的陽光照耀在地上,一片雪亮。許麗哥一時有些茫然。許老二被削了三根手指躺在血泊中,阿顧已經離開,她立在原地,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片刻之後,長街轉角傳來軍靴囊囊聲音,一隊右威衛領軍前來,領頭的青年將領見了立在其處的梁七變,拱了拱手,“原來是梁內侍。”

“好說,”梁七變笑著道,“奴婢以為會是哪一位來處理這件事情呢,原來竟是高世子。”

青年將領與梁七變寒暄片刻,上得前來。許老二失去了手指,心中怨毒,抱著手肘大聲求道,“將軍,小的就是被這一夥子人傷了手掌,您可要給我做主啊!”

青年將領只當沒有聽見許老二的話,轉過頭望向許麗哥,見少女背脊挺直,一張臉蛋雪白雪白的,唯有一雙眸子熠熠生輝,顯示出不屈意味來。眸光微閃,朗聲問道,“許大娘子,這個許老二可是你家的仆人?”

許麗哥立在原處,目光微斂,“是的。他是許家仆役,在許家執役已經有七八年了。今日是我亡母祭日,出門為亡母上香,母親便派了他為我駕車。”

“適才此處發生爭執究竟為何事?”

“我上完香後從青龍寺回來,行到西街忽然和顧娘子的車撞了一下,許老二抓著顧娘子不放,叫囂著要顧娘子道歉,我醒後發話讓他收手他也不聽,顧家侍衛著了惱,拔刀削了他的手指。”

青年將領點了點頭,頷首道,“許大娘子說的明白,大娘子可以回去了,若是日後有事,末將會派人上門求見大娘子的。”轉頭揚聲吩咐道,“將這刁奴押回去。”

手下兵士大聲應道,“是。”

許老二驚的神魂俱喪,扯著嗓子喊道,“將軍饒命啊,奴才知錯了,您就饒了我這一條狗命吧!”

一名青衣人從長生食肆上下來,走到青年將領身邊,輕聲說了兩句話,青年將領臉色微微一變,點了點頭,走到許麗哥面前,拱手道,“許娘子,許老二已經收了押,你一個人怕是不好回去,末將送你一程吧!

許麗哥立在馬車前,也自有些發愁,見高嶸這般說話,連忙搖頭道,“不必了!將軍公務繁忙,實在不敢勞煩將軍,我自己可以回去的。”

高嶸唇角露出一絲微微笑意,伸手挽住馬車韁繩。駕馬輕輕嘶鳴,在他的手中十分馴服,“旁的事自有其他人去做。許娘子若是早些上車,咱們也能夠早些到。”

許麗哥見高嶸心意堅決,嘆了口氣,不再推辭。高嶸一策馬韁,拉馬拉起馬車向著大街前方行去。平穩前行。

“——你可知道你今兒錯在何處?”長生食肆中,姬澤板了臉訓道。

“明明是那個人找死,怎麽是我的錯了?”阿顧不服氣道。

“你只帶了兩三個丫頭,一個侍衛,那刁奴見了你馬車尋常,人手單薄,方敢欺壓於你,你若是擺起公主府該有的陣勢來,她瞧著你的聲勢便怕,又如何敢挑釁到你頭上來?”

阿顧聽著這話登時有些心虛起來,雙手合十,“好了,好了,”求饒道,“我知道錯了,九郎就不要再訓了,咱們說點兒其他的吧!”荔枝眸咕嚕嚕的轉了一圈,“九郎你過幾個月就要成親了,可想要先見一見王家姐姐?”嘻嘻一笑,“若是你想見,我便邀她出來呀!”

“胡鬧,”姬澤瞪了她一眼,斥道,“王二娘子出身名門,婚前不是應該守在家中不出門麽!”

“若是平常,自然應當如此。”阿顧笑嘻嘻道,“但今天不是特殊麽?”目光在姬澤身上打了個轉,“我只要讓碧桐稍稍暗示一下九郎你在這兒,王姐姐自會出來的!”

姬澤淡淡道,“不用了!”擡首飲了一口西京腔酒水,“等到大婚的時候,自然會見面的!”

阿顧心頭詫異,她本以為姬澤會對即將成親的王合雍有興趣,沒有料到姬澤竟沒有應承自己的提議。心中暗暗奇怪,所謂好色慕少艾,姬澤如今正是年少時節,對於自己的婚姻著一點都沒有期待喜悅之情?

長生食肆的飲食別有一番風味。姬澤飲盡最後一站酒,囑咐阿顧道,“你先回府吧,我還有事,就不送你了!”

阿顧知道姬澤此次微服出行多半有著別的要事,不敢糾纏,乖巧道,“我知道了,九郎多多珍重!”

此前阿顧領著碧桐上了二樓,兩個小丫頭和莫小幹侯在樓下。瑟瑟聽見樓梯傳來聲響,臉上露出笑容,忙迎了上來,喚道,“小娘子,”陡然見著一名青年男子陪著阿顧下來,一身玄色衣裳,步伐穩健,雖然衣裳素色,人卻自有一股氣勢,風姿令人心折。登時臉紅了。

阿顧登上青帷馬車,朝著姬澤招手,“九郎,我回去了!”

姬澤立在食肆前,點了點頭,“替我向姑母問好。”

“知道了!”阿顧應承。

姬澤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目送著承載著阿顧的馬車駛入人群之中,方回過頭來,吩咐道,“去神武軍營!”

碧桐將阿顧身後的靠墊擺好,方回過頭來,見瑟瑟坐在車圍上,神思不屬,不由問道,“瑟瑟,怎麽了?”

瑟瑟回過神來,忙道,“沒事。”

“碧桐姐姐,”她坐到碧桐身邊,悄聲問道,“剛剛和小娘子一道從醉仙樓上下來的那個,就是聖人麽?”

“是呀!”碧桐不疑有他,笑瞇瞇答道,“聖人和咱們小娘子一向感情好,今兒遇見便召小娘子過去。今兒多虧有聖人,不然這事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!”

瑟瑟垂頭默默,過得良久,方道,“聖人長的可真俊。”聲音十分飄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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